傍晚時分的A城，開車行駛在高架橋上， 天空像被劈開兩半， 一半是橘色攪拌出的昏黃，一半是華燈點亮的墨藍。

顧伊橙看著後視鏡裏自己的臉， 她剛拍完定妝照就被接上了車， 這時才發現唇妝有點花。

擰開口紅在唇瓣輕點了兩下，突然覺得心煩，拿出紙巾把唇妝全給擦了。

又過了一會兒，司機轉頭恭敬道：“顧小姐，咱們快到了。”

顧伊橙微微回神，瞥見車窗外燈火通明的別墅區， 長長吐出口氣， 待車停穩後， 才掏出化妝鏡，給自己認真補了個妝。

她正要去拉車門， 車門卻被從外面打開，沈則修彎著腰， 胳膊搭在門沿上笑道：“走吧，等你好一會兒了。”

顧伊橙立即拘謹起來，走下車喊了聲：“沈叔叔。”

然後撥了撥頭發， 小心翼翼地問：“剛才您一直在外面嗎？怎麽沒叫我一聲？”

沈則修伸出胳膊，滿意地看她伸手輕搭上來，頭往這邊偏道：“等等沒關系，打擾女士化妝， 太不禮貌。”

邁進別墅的大門，顧伊橙便看見許多娛樂圈的熟悉面孔，而被簇擁在中間的，就是今天的主角孫非。

孫非趕上了第五代導演的尾巴，不光能拿獎，電影票房也十分驚人，線上不少影帝影後都曾被他調。教過，算是國內最有影響力的導演之一。

今天是他的生日，並沒有大操大辦，只是邀請幾位老友來家裏辦了個小型聚會。

他今天穿了一身銀色西裝，快50歲的人，看起來仍是風采奕奕。

而站在他身旁，儼然女主人姿態，笑著同客人應酬碰杯的，正是現在風頭最勁的女明星駱思思。

駱思思的臉長得很有特色，鵝蛋臉，大紅唇，丹鳳眼，鼻梁高而挺，屬於現今娛樂圈少有的，可古典可風情的類型。

她今天穿了件墨綠色大V領禮服，香肩露了一半，波浪長發盤成發髻，站在同齡女明星裏，有種出挑的明艷與大氣。

她這兩年影視資源好到驚人，明明只是個剛入行的新人，今年連拍了兩個大導的電影，受邀參加國際電影節和時裝周，輕松踏進了一線，原來，是因為孫非的緣故。

顧伊橙想著之前看到的，有關孫非談起在澳洲妻兒的報道，腳步有點凝滯。

見她發怔，沈則修拍了拍她的手背道：“走，帶你去和孫導認識一下。”

孫非一眼看到他們，熱情地招呼道：“則修啊你可來了，他們都念叨你好久了。”

兩人明顯是舊識，今天這個聚會並不是商務性質，孫非只邀請了比較私密的朋友，兩人寒暄兩句，沈則修便輕按著顧伊橙的肩讓她往前一步，介紹道：“顧伊橙，也是女演員，以後還得你多多關照啊。”

孫非禮貌地同她握手，顧伊橙明白這禮貌源自今天她是沈則修的女伴，他甚至都懶得問一句她的作品。

也許，她該慶幸他沒有問。

這時，駱思思轉動紅酒杯，笑著朝她晃了晃道：“伊橙啊，咱們好久沒見了。”

孫非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問：“哦，你們認識嗎？”

駱思思把肩同他挨著道：“我上綜藝宣傳的《西飛燕》時候，伊橙可是主MC呢。”

她有意無意加重了“綜藝”兩個字，顧伊橙卻態度自若地回道：“是啊，駱老師游戲玩的特別好，主持人都誇你敬業呢。”

駱思思的手指有點僵，那時她參加《極限出擊》，在水池環節時怕弄濕身，硬是推另一個咖位較小的女嘉賓幫她完成。節目播出後立即引起大規模申討，後來是公關公司用了好多水軍才壓下去。

可顧伊橙沖她甜甜笑著，一副恭維模樣，她也只得咬了咬牙根，笑著回道：“是嘛，其實我很少參加綜藝，不太放得開。不像伊橙……”

這時，沈則修手搭在顧伊橙背上，溫柔地笑著道：“先坐下再聊吧，她今天工作累了。”

駱思思看著沈則修帶顧伊橙坐下，體貼關切的模樣，便把後面那句話給咽了下去。

孫非也拉著她一起坐下，同沈則修邊喝紅酒邊聊天，期間不斷有人來敬酒，顧伊橙看見許多娛樂圈有地位的前輩。

她曾在工作中見過其中兩位，都是被助理前呼後擁地走進私人化妝間，他們只能隔在外面遠遠看著，再努力混個臉熟。

因著沈則修的關系，她才能有與他們笑語相盈，推杯換盞的時候。

她多喝了幾杯，頭就有點暈，這時旁邊的沈則修把酒杯從她手裏抽出來，道：“吃點水果吧，別喝醉了。”

駱思思看得一臉艷羨：“沈總對女朋友可真夠寵的。”

“我不是……”顧伊橙腦子暈暈的，本能地沖出口，隨即飛快往旁邊瞥了一眼，低頭撥了撥頭發。

場面變得有點尷尬，沈則修手往她身後的靠背一擱，用調侃的語氣道：“恩，還沒追上。”

駱思思眼神漸轉覆雜，隨後擡起下巴，道：“對了伊橙，你會參加下個月的星空盛典嗎？”

顧伊橙怔了怔，隨即坦然道：“暫時還沒收到邀約。對了，聽說駱老師那部入圍了最佳女演員獎吧，恭喜你了。”

駱思思瞇起眼，摩挲著中指上的鉆戒，用惋惜的口氣道：“真希望你能在，這樣就可以現場恭喜我拿影後了。”

顧伊橙覺得喉嚨有點癢，把酒杯又拿起喝了口，然後看見沈則修拿出煙盒，笑道：“哦，下個月啊……她可要忙了，要做我們迷鹿系列的代言人，得跑不少活動。”

她手指一抖，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露出驚訝神情。

那口酒就堵在嗓子眼，有點澀、又有點熱，最後不知轉成何種滋味，一同給咽了下去。

回程的路上，顧伊橙手撐著暈眩的太陽穴，透過車窗看見夜空黑得發沈，墨色的濃雲，越過霓虹織成的光墻，密不透風地往下壓。

她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，便把車窗按下一條縫，沈則修偏頭過來，關切地問：“是不是不舒服，今天喝的有點多？”

顧伊橙搖頭道：“沒有，不算多。”

她無意中洩露了某些經歷，沈則修目光閃了閃，上身往這邊靠過來些，道：“其實，你又何必那麽拼。”

顧伊橙聞見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味，僵著身子，臉往窗外撇，努力扯出個笑容道：“當然要拼啊，不然怎麽往上走，怎麽賺錢，沈叔叔借我的錢都還沒還清呢。”

沈則修笑了笑道：“你知道駱思思今年多大嗎？”

顧伊橙當然知道，駱思思今年剛26，已經開始吹小花裏最早踏入一線的天才女演員。

沈則修嘆了口，手指搭在她腿邊的座椅邊緣摩挲著道：“小橙，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是什麽時候嗎？”

顧伊橙半闔著眼，手撐著額頭，仿佛已經不太清醒。

沈則修繼續道：“那天，我順路送你爸爸回家，他非邀請我去家裏坐一坐。開門時，看見你正在客廳跳舞，我還記得，你跳的是芭蕾。”他低頭笑了笑，“那時我就在想，你這樣的女孩，就適合做一只驕傲的天鵝，呆在鋪滿絨墊和花瓣的房間裏。可你為什麽非要逼自己一次又一次低頭呢。”

顧伊橙覺得眼睛又疼又酸，努力咽下喉嚨裏的澀意，輕輕開口道：“沈叔叔，你剛才說讓我做璀璨迷鹿代言人的事，是真的嗎？”

沈則修道：“我剛才既然說出來，當然不會反悔。明天我會讓他們把合同發給你經紀人。”

顧伊橙手擱在膝蓋上，身子轉向他，用誠懇的語氣道：“謝謝沈叔叔，我會努力做好。”

沈則修笑著揉了把她的發頂道：“我把代言給你，可不是為了讓你和我這麽客氣的。”

顧伊橙忙縮著身子坐回來，往窗外看了眼，突然朝司機喊道：“開錯了，這條路不是去我家的。”

司機表情尷尬，從後視鏡往後面看，沈則修將打火機在指間轉了兩圈，偏頭深深看著她，最後擡手吩咐道：“開回中江東路。”

然後沒有人說話，車裏變得越發悶，顧伊橙覺得頭也疼，胃也疼，車剛在小區門口停下，便迫不及待拉開車門道別。

沈則修扶著車門探出頭，把擱在旁邊的西服遞過去道：“今晚風大，披著吧，可別著涼。”

顧伊橙猶豫了一瞬，隨即伸手把西服接了過來，披在肩上道：“沈叔叔再見。”

直到那輛黑色商務車駛離，她才放松緊繃了整晚的身體，把西服從肩上拉下來，隨手搭在了胳膊上。

從小區門口到她家有一段上坡路，她迷迷瞪瞪往上走，沒留神被一塊石頭崴到鞋跟，腳疼得走不動，便抱著膝蓋蹲下來。

她突然想起今晚的宴會，想起駱思思，離星雲獎還有半個月，她卻能得意地告訴所有人，她已經拿到影後。

她一下下揉著紅腫的腳踝，想著：去他媽的影後，她清楚的記得羅衍曾對她吐槽，駱思思連臺詞都背不下來。

旁邊車行道亮起的車燈，照亮被樹影掩蓋的石子路，顧伊橙仰頭往上看，突然無力地想哭：這條路為什麽那麽長，走得那麽累。

最可悲的是，她拼盡全力，也不過走到人家的起點而已。

好不容易回到家，顧伊橙讓自己跌進沙發裏，沒開燈，一動也不想動。

這時，手機卻突然亮起道光，她懶懶拿起放在眼前，看見陸鐘聲發來的微信：“你看見那個群裏了嗎？”

她好奇地打開黑群，翻看聊天記錄，然後整晚第一次笑出聲來。

起因是她們聊起來滑坡出道的事，篤定他是被娛樂公司高層包養，還把細節講的繪聲繪色。

然後糊陸工這個ID第一次冒泡，堅稱陸鐘聲就是直男，不可能接受男高層包養。

群裏的姐妹不樂意了，逼他表明身份，是不是路燈來臥底，可“糊陸工”再不開口，直到系統提示：糊陸工被管理員踢出群聊。

顧伊橙笑得停不下來，直接給陸鐘聲回了條微信：“你怎麽這麽沈不住氣啊，不是挺愛看自己的黑料嗎。”

陸鐘聲屈腿坐在飄窗上，頗有些無辜地回：“你還能把我拉進去嗎？”

“不行！”顧伊橙激動地回：“她們現在已經在說群主可能被策反了，竟然拉進來個臥底，我一直裝死不敢說話。”

陸鐘聲想象她這時張牙舞爪的表情，嘴角也帶了笑，開窗點起根煙回：“那這件事可沒完，你還欠我一次。”

顧伊橙抱著手機直樂，換了個姿勢，手肘觸到放在沙發上的西服，笑容漸漸收起，發了一句過去：“我拿到璀璨迷鹿的代言了。”

陸鐘聲正要點煙灰的手一滯，隨即把煙含在嘴裏，打字問：“是嗎，怎麽拿到的？”

手指停了停，又把整句話給刪掉，正在猶豫該回什麽，又收到她的下一條：“不恭喜我嗎？”

他抿緊唇，慢慢打出一句：“恭喜你。”

可還沒來得及點發送，過長的煙灰跌落下來，全灑在屏幕上，他用手越抹越亂，低低罵了聲“操”，把手機給摔到了床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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